《東方不敗》沒有續(xù)集
人物周刊:在你的電影里,明星們常常一改往日形象,令人耳目一新,比如林青霞,演了多年瓊瑤筆下的小女生,你卻讓她在《東方不敗》中反串男角;這次的《七劍》里,你讓偶像陸毅出演了一個放馬的農(nóng)夫。你是覺得他們有這個實力接受挑戰(zhàn),還是你更喜歡接受挑戰(zhàn)?
徐
克:在我來講,如果能夠把一個你熟悉的人,一個偶像也好,一個演員也好,放到對于他是一個全新的世界里面去,是很有意思的事情。我以前看好的導(dǎo)演能夠把一個你熟悉的演員弄成讓你完全想象不到的樣子,出來的效果也很好,這是一個好導(dǎo)演第一必備的能力,我也想做到這一點。
人物周刊:你在視覺上的創(chuàng)新跟您的性情有關(guān)嗎?
徐克:我覺得是我的雙重性格的問題,我覺得最好的方式是拍電影的時候,我這個創(chuàng)作者是一個觀眾的身份。我想看這種電影,我就去拍了。
人物周刊:在你的電影里經(jīng)常能看到不同的東西,從某種角度來說你是一個善變的人嗎?
徐克:可能就是因為我是觀眾。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做一些不同的事情,可我知道故意做一些事情會顯得硬梆梆的,比如說拍了《黃飛鴻》第一集之后,我還惦著里面的人物,戲拍完了,我還在想他后來又怎么樣了,我在自己的心理上會和那個人物產(chǎn)生關(guān)系,正好這時有個老板說:“有沒有第二集?”我說:“有,有,有!逼鋵嵤俏易约汉芟肟础
人物周刊:《黃飛鴻》系列和《倩女幽魂》系列,都是因為你自己想看,才一路拍下去的嗎?
徐克:有些是沒有的,比如說《倩女幽魂》第三集,就和第二集不一樣。看完第一集的混音之后,我問程小東:“你覺得怎么樣?”他說:“我覺得有續(xù)集!蔽艺f:“為什么覺得有續(xù)集?”他說:“這個很好看,觀眾會喜歡的!蔽蚁肟蠢m(xù)集,是因為我舍不得王祖賢,也舍不得張國榮,我想看到接下來他們會怎么樣。
人物周刊:你惦記上了銀幕上的王祖賢和張國榮?
徐克:我想如果這個男的,將來遇上一個和這個女鬼一樣的女人會怎么樣,然后就拍續(xù)集。第二集拍完后,王祖賢和張國榮在銀幕上的關(guān)系已經(jīng)明確到了一個階段,我沒有再想象下去了。后來說拍第三集,我覺得不能再有張國榮了,第二集后我已經(jīng)不再惦記張國榮了。那我就另想一個故事出來!饵S飛鴻》拍完第一集,我就想那個人后來怎么辦呢?這個時代的問題還沒有解決,如果他碰上這種問題又會怎么樣?嘉禾因為這個戲拍得很貴就沒有再拍了,突然有一天他們說想拍續(xù)集,我說好啊我也有續(xù)集,他們說你這么快,我說是啊,因為我拍完第一集,就在想他發(fā)展下去會是什么樣子。
我在《笑傲江湖》系列里面本來設(shè)定了4個人物,只拍了兩個,后面兩個人物就沒有拍了,整個《笑傲江湖》系列就停下來了。金庸先生覺得我對他原著的東西做了很多改動,不大高興。小說《笑傲江湖》里面人物很多,幾十分鐘的電影,如果真的是照那么多人物拍的話,可能會弄一大堆東西進(jìn)去,沒有辦法把一個故事理清楚,我就刪人物!缎Π两犯鶕(jù)什么來分集呢?根據(jù)反派。第一集是岳不群,第二集是東方不敗,第三集是任我行,第四集是獨孤求敗,4個故事。如果把這幾個反派人物都放在一集里,肯定照顧不了那么多東西,所以我就把它分成這個樣子,后面兩個人沒有再拍下去!稏|方不敗》之后,他們想再拍續(xù)集,可是沒有《東方不敗》續(xù)集,它已經(jīng)是一個完結(jié)的故事,再下去的話就多余了。
人物周刊:《笑傲江湖》后兩個人物你還會拍嗎?
徐克:我覺得可能金庸不會讓我拍了,他很氣我,每次見我都咬牙切齒的。(笑)
人物周刊:《少年黃飛鴻之鐵馬騮》是你之前最后一部武俠片,你這么一位熱愛武俠的人為什么這么多年都沒有再碰武俠片?
徐克:我記得我最后一部武俠片是1996年監(jiān)制洪金寶的《黃飛鴻》第6集。以前我拍的題材很多,為什么只是講我的武俠片呢?我想在別的范圍里面發(fā)掘我的可能性,比如說我很想拍一個沒有動作的戲,拍一部沒有語言的電影,沒有語言,對白都不重要,其實劇本寫出來了,計劃在日本拍,一拖就過去幾年。
人物周刊:你說你想發(fā)掘出別的東西所以當(dāng)初放棄了拍武俠片,那么現(xiàn)在又開始拍武俠片《七劍》,是沒有發(fā)掘出新的東西嗎?
徐克:其實之前我在籌備另一部電影。我想拍湄公河,因為湄公河連接了幾個國家,我想拍幾個亞洲國家的一個故事,用湄公河做聯(lián)系,現(xiàn)在有災(zāi)害了,就沒做。其實我講湄公河的一個故事,就是講那里的人怎么樣去面對湄公河與他的關(guān)系。
張國榮
我約他10:00談劇本
他7:00剛剛跳樓
人物周刊:判斷自己的電影好不好,是以你自己為準(zhǔn),還是以觀眾的反應(yīng),抑或是評論家的判斷?
徐克:還是要先滿足自己呀。很多時候你覺得拍得很爛,可是觀眾反應(yīng)還不錯;有時候你覺得它挺好的,可觀眾卻沒反應(yīng)。第一步還是先過自己這一關(guān),不過自己這一關(guān)的話,你很快就會失去判斷力,你會不知道到底是這樣好,還是那樣好,這是很危險的,到最后,你會很討厭這種東西。另一關(guān)就是在戲院里看觀眾的反應(yīng)。記得那時候去看《英雄本色》的試片,試片室里大概有二三十人,看完之后很靜,當(dāng)時吳宇森很擔(dān)心地問我怎么樣,我說最重要的是在戲院跟觀眾一起看。
當(dāng)然,在中間層,發(fā)行商給你意見,朋友和同行也給你很多意見,這些意見有一種主觀的色彩。拍《上海之夜》時,配樂就告訴我說:“哎呀,這個老鼠要剪短!币驗閼蚶锩嬗幸欢问菑埌、葉倩文洗臉時,臉盆上突然掉一只老鼠下來,她一驚,把這個老鼠一甩,甩到了張艾嘉的衣服里面去,張艾嘉就跳起來。她知道是老鼠后,更加大跳起來。當(dāng)時是黃霑給我做音樂,他說這一段要把它剪短。我問為什么,他說老鼠是觀眾最不喜歡的東西。我說你讓我試試吧,我覺得效果剛剛好。如果這個鏡頭很快地過去,就沒有這種驚心動魄的效果。
人物周刊:你在拍人物的時候,對某個人物有過不理解嗎?
徐克:有有有。我記得有一次一個演員問我,“我站在那里在想什么呢?”我說我不知道,那個演員說哎,你都不知道我怎么演呢?我說你也不知道?赡苓@時我們反而能找到更多東西。有一段時間,我常常把人物分得太清楚,解剖得太多的話,到最后我覺得看的時候不像個人,像個標(biāo)本,他不斷地在做,就是沒有讓你感覺到更多層次的東西,都是一個層次,也許講得太多了,解剖得太多了,讓他變得太單面了。
人物周刊:《順流逆流》里白鴿的那場戲,大家沒有說你效仿吳宇森,而是說你諷刺他。
徐克:地球上任何東西你能想到的都屬于你可以拍的東西,不是說什么東西就屬于某個人。電影存在了這么長時間了,什么手法別人都用過,我們的前輩拍的一些好電影,現(xiàn)在看還是挺好的。我們昨天晚上就看了《一江春水向東流》,它是上世紀(jì)40年代的。
人物周刊:你覺得你的哪部電影會有這樣的生命力?
徐克:我不知道,我覺得這個世界上已經(jīng)很少有這種電影了,能夠維持這么久,因為都可以模仿了。
人物周刊:是因為人們的創(chuàng)造性已經(jīng)很少了嗎?
徐克:你創(chuàng)造出一個東西之后,很快有120部或者幾百部來模仿。我記得有一次我跟胡金銓導(dǎo)演講,我當(dāng)時很難過對他講,我說,“胡導(dǎo)演,你拍了《龍門客!,拍了《俠女》,這幾十年,很多人在模仿你,你再拍同樣?xùn)|西的話,人家說你在模仿他們。電影真是很奇怪的行業(yè)。”他說:“是嗎?”我說:“你可能不看他的電影,但是他看你的電影。”當(dāng)然是后面人在效仿前面的人。我覺得也不介意誰是誰的東西,反正你可以用就用。
人物周刊:有人這么做嗎?
徐克:我曾經(jīng)寫過一個劇本給張國榮,在這個劇本里,我想把我很喜歡的希區(qū)柯克一部電影中的很經(jīng)典的一場戲搬過來,加工重拍,我真的把他變過來了,他用水我用火,整個背景放在深圳的一個公寓里面,弄成一個中國的東西,可是這戲拍不成,因為張國榮沒有拍,那個時候。
人物周刊:因為他不在了嗎?如果他在的話,你真的就會那么做?
徐克:對,這個劇本我跟他談了好幾回了,他離開的那天晚上,我是約了他的。我約他10:00,他7:00跳的樓。那個時候離開鏡還有兩個禮拜。那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。事后他們問我,這個劇本怎么辦,我說不拍了,我找不到一個人代替張國榮。可能我對那個人物的感情是對張國榮的感情,所以我沒有法子找一個人代替。
人物周刊:你在精神上和心靈上是自由的嗎?
徐克:一個人沒有絕對的自由。沒有一個人精神上是自由的。比如我們對性的描寫,為什么我們看有些電影的性愛場面拍得很性感,但我們拍這個就拍得很扭捏,拍得很奇怪,拍得讓人覺得很丑陋,很罪惡?如果我們能夠開放一點,我們所拍的東西就不會變成一個很尷尬的東西?次覀冏约汗车碾娪埃傆X得有些顧忌,你說這是正常還是不正常?我覺得大部分是不正常的。不正常是因為你又要講又不敢講,這種情況下是很尷尬的,干脆不要講算了,不要故意講一點不講一點。
人物周刊:你是不是一個歷史責(zé)任感很重的人?
徐克:看以前的電影,《十字街頭》也好,《馬路天使》也好,基本上我們感覺到導(dǎo)演是在反映那時候的想法。今天這個時代,開始脫離這個東西了。我們看黑澤明電影,里面有他的價值觀,他的很多東西在建立一個新的人性的觀點上,他有歷史的因素在里面。如果我能夠做到這一點的話,我已經(jīng)很開心了。
人物周刊:你現(xiàn)在所從事的電影工作和你兒時的興趣是一致的嗎?
徐克:我小時的興趣挺多的,當(dāng)時是想做一個畫家,沒有想到過拍電影,覺得畫家挺好玩的,想什么畫什么。也曾經(jīng)想做個魔術(shù)師,在人們面前表演,也曾經(jīng)想過做建筑師,慢慢長大以后,才發(fā)覺這一切原來是拍電影的鋪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