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六十七)    方六大爺為藍解放示范。其實根本用不著他示范。藍解放多少次見過他爹給他家的驢和牛添加夜草的情景。藍解放抓起篩子,先為騾馬篩出谷草,倒入槽中,騾
馬拱動著草,并不吃,它們等待著料和水。方六大爺從料缸里,舀了一鐵瓢泡好的豆餅倒進食槽。尖嘴騾子搶吃豆餅,方六大爺用料叉猛打它的嘴巴,它負痛昂頭。抓緊時間攪拌,谷草的香氣與豆餅的香氣混合在一起。騾馬大口地吞吃草料,發(fā)出嚓啦嚓啦的響聲。騾子的眼睛在油燈照耀下,藍悠悠的。但騾子的眼睛遠不如牛眼深邃。西門牛,它很孤獨,就像一個從外校轉(zhuǎn)來的小學(xué)生。牛們都往這邊歪著頭,等待著新草。西門牛所處的位置很好,它第一個得到新草。那夜喂的是鍘碎的豆稈混合著鍘短的紅薯蔓兒,這是一等的牛草,營養(yǎng)豐富,氣味芳香,而且,豆稈上偶爾還會有未脫盡的豆粒。    藍金龍領(lǐng)導(dǎo)著社員們革命時,飼養(yǎng)棚的工作照樣進行。由此可見方六大爺是個老實農(nóng)民,他從來沒在西門家大院里出現(xiàn)過,胡賓卻像個眼鏡蛇一樣,經(jīng)常在大院周圍轉(zhuǎn)來轉(zhuǎn)去。大院的墻上,經(jīng)常出現(xiàn)揭露藍金龍老底的大字報。大字報上的字很有功力,藍金龍一看就知道是胡賓的手筆。藍解放用簸箕將飼草分發(fā)到各個牛槽之中,牛們埋頭吃草,聲音連成一片。他在西門牛前逗留片刻,趁著方六大爺不注意,又添半簸箕草到它的槽里。藍解放摸摸它的腦門,摸摸它的鼻子,它伸出多刺的舌頭舔舔我的手。它是全屯二十八頭牛中惟一還沒扎鼻環(huán)的,不知道它能否逃過這一劫。
   西門牛沒逃過這一劫,在大杏樹含苞待放的日子里,春耕開始了。方六大爺領(lǐng)著藍解放和胡賓一大早就把牛拉到院子里,用掃帚掃去了它們身上的泥巴和死毛,好像要向人們展示漫長冬天里的勞動成果。
   雖然是楊七揭發(fā)了藍金龍的罪行,使藍金龍的主任被擼,并被戴上了現(xiàn)行反革命的帽子,但主任的紗帽并沒有落在他的頭上。公社革委會任命黃瞳為西門屯的革命委員會主任。黃瞳當了多年的生產(chǎn)大隊隊長,領(lǐng)導(dǎo)生產(chǎn)是行家里手。他站在打谷場邊,如同一位調(diào)兵遣將的大帥,給社員們派活。家庭成分好的社員,都被派去干一些輕松活兒,那些壞人,都派去使牛耕地。藍金龍與偽保長金五福、叛徒張大壯、富農(nóng)伍元、燒酒鍋掌柜田貴、走資派洪泰岳等人站在一起。藍金龍滿臉怒氣。洪泰岳面帶嘲諷的笑意。那些已經(jīng)被改造了多年的壞人們,一個個神情默然。開春耕田,是他們的老活兒,誰使用哪犋犁,誰使用哪兩頭牛都有定規(guī)。他們從倉庫里扛出犁,拿出套索,便各自去牽自己的牛。牛也認識他們。方六大爺叮囑他們:牛歇了一冬,筋骨疲了,第一天,悠著點,順上套就行。方六大爺幫洪泰岳搭配好了牲口,一頭渤海黑閹牛,配上一頭魯西高轅牛。洪泰岳熟練地喝牛上套,雖說當了多年的書記,畢竟是農(nóng)民出身,動作倒也內(nèi)行。藍金龍,學(xué)了別人的樣兒,把犁子擺正,套索順好,賭氣地噘著嘴,對方六大爺說:
   “我用哪兩頭牛?”
   方六大爺打量著藍金龍,仿佛是自言自語,但其實是說給藍金龍聽的,年輕人,錘煉錘煉也好。他從拴牛柱上牽來那頭蒙古蛇尾母牛。藍金龍將套索搭在母牛肩上,母牛積極地配合著他。方六大爺往拴牛柱這邊掃了一眼,目光落在西門牛身上。他好像第一次發(fā)現(xiàn)了這頭牛的好處似的,兩眼放光,嘴巴發(fā)出“嘖嘖”的響聲,說:
   “解放,把你家這頭牛拉過來,讓它和它媽配套。”
   “其實,它完全可以拉獨犁,”方六大爺在它身邊轉(zhuǎn)著圈說,“看看看,頭寬,額平,嘴大,眼明,前肩高一掌,犁地啪啪響,前腿直如箭,力量大無限,后腿彎似弓,行走快如風(fēng)。只可惜缺了半只角,要不真是挑不出丁點毛病。金龍,這牛歸你使了,這是你爹的命根子,你愛惜著點!保ùm(xù))
   
下期期待:西門牛不肯為人民公社耕地,遭到憤怒的金龍一頓鞭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