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令：十年一夢仍未醒
他們曾有兩個聰明可愛的女兒：大女兒吳今1987年考入北大生物系，1989年在郊游時意外墜崖身亡；小女兒朱令因為姐姐猝死的緣故改讀清華，但意外還是發(fā)生了。今天的朱令“貓一天、狗一天”，但仍然是朱明新和吳承之的心肝寶貝。
撰稿／賀莉丹（記者）
今年33歲的朱令，體重達140多斤、全身癱瘓、喪失一切運動功能、輕度腦萎縮、生活無法自理，整天坐在輪椅上。11年間，一個活蹦亂跳的年輕清華女孩蛻變成一名臃腫殘疾的中年低智婦人。
朱令現(xiàn)狀
44歲的胡海鷹曾經(jīng)在北京方莊醫(yī)院做過朱令10個月的復健醫(yī)生，1997年第一次接觸朱令時，胡海鷹的印象是“視力僅有光感，快達到盲的程度，鉈毒嚴重損害了神經(jīng)系統(tǒng)，運動功能、語言功能都有嚴重障礙，并有輕度腦萎縮癥狀”。
此種情形，很難讓人想象朱令曾經(jīng)有過的經(jīng)歷：1992年考入清華大學化學系物理化學和儀器分析專業(yè)；北京市游泳二級運動員；12歲開始練習古箏并獲1994年全國高校藝術表演獨奏組二等獎。
晚餐后，父親吳承之給朱令剝了個橙子，橙子是朱令最愛吃的水果，父母親只各嘗了一小塊，大半的橙子都被父親細心剝好、切成小塊放在朱令面前。
“我的呢？我的橙子呢？”朱令看起來有些著急，嘴里發(fā)出低沉模糊的聲音。
“你的就在面前，自己找！”父親提醒。
右手在桌子上摸索一陣，朱令果然抓到一塊橙子。往嘴里塞橙子時，朱令的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神情，歡快地嘿嘿笑著。
“即便是這么近的距離，朱令還是看不見�！敝烀餍�?lián)鷳n地小聲告訴記者。
在11年前剛蘇醒不久，朱令對母親朱明新重復最多的一句話是“我的腦子好像是空的”。那個時候的朱令總是吵著要去學校做實驗、要選修計算機課、要看書。在知道自己的眼睛幾乎什么都看不見后，朱令終于放棄了“讀書”的念頭。
這之后，大多數(shù)的時候，朱令總是微瞇著雙眼，安靜地陷入冥想狀態(tài)，每隔一段時間，母親細心地給朱令擦去嘴邊的涎水。
“在想什么呢？”朱明新逗她。
“想尿尿！”朱令不耐煩地哼了一聲。
“這是令令淘氣的時候，她最愛爸爸媽媽拌拌嘴，今天貓樣、明天狗樣。”朱明新一臉疼愛的表情。
“貓一天、狗一天”的令令仍然是朱明新和吳承之的心肝寶貝。
“1995年8月，她整個人都是癱的。我說，‘令令你聽見媽媽在叫你嗎，聽見了就點個頭’，她點點頭，到了9月份，別人說話她也能聽見了，也能想起一些以前的事了�！蹦莻�時候，朱明新以為奇跡會發(fā)生。
但是，讓朱明新失望的是，11年來，朱令的狀態(tài)時好時壞。在朱明新的眼中，朱令非但沒有達到哲學上所說的“螺旋式上升”的狀態(tài)，這幾年情況反而越來越糟糕。實在無聊了，朱令就在看護她的阿姨手心里寫寫字、比劃一下解解悶。在阿姨的印象中，即便看見電視屏幕上模糊的唱歌跳舞女孩的影像，朱令也總是表現(xiàn)出非常不高興的樣子。一個明顯的特征是，朱令不認生，表現(xiàn)得越來越像一個小孩，越來越依賴父母親。“她的時空意識很差，總以為自己還是在清華讀書的學生，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(jīng)33歲了！”朱明新長嘆。她從未糾正過女兒的說法，就當朱令這十年在做一場夢，點醒夢中人反而會讓她倍受刺激。
3天前，吳承之住院了，他的病已經(jīng)拖了很久。3天后的下午，吳承之拎著瓶瓶罐罐提早出院了�！澳阋粋�人我放心不下�！眳浅兄喍痰叵蚱拮雨愂隽顺鲈旱睦碛桑S即在女兒的額頭重重一吻。
吳承之的床早就挪到了朱令的臥室里，有一段時間，吳承之工作到很晚，發(fā)現(xiàn)朱令徹夜都睜著眼睛，無法入睡的朱令一整夜都盯著天花板。大多數(shù)的時候，吳承之總是在女兒朱令面前表現(xiàn)出樂呵呵的樣子，甚至饒有興趣、不厭其煩地跟女兒拌拌嘴——拌嘴很重要的目的是幫助朱令恢復已經(jīng)喪失的語言能力。
終于抱不動她了
為了方便女兒治病，朱明新夫婦搬到了朱令姥爺?shù)募�。這個家，客廳的皮沙發(fā)用坐墊遮住了幾塊破損的地方，家具都是舊的。11年來，他們從未放棄尋找任何一種可以讓朱令康復的方法。
“我不能讓令令離開我的視線�！敝烀餍聫娬{(diào)，否則任何意外都可能發(fā)生。
這個家實際上更像“臨時醫(yī)院”：朱令躺下的時候，母親麻利地把吸氧管插進朱令鼻孔，床也是專門為朱令買的，是醫(yī)院病房的那種單人床，四周都有把手。
吳承之是上海人，1959年考入中國科技大學地球物理系，退休前是國家地震局高級工程師，妻子朱明新是吳承之的同班同學，退休前是中國遠洋運輸總公司工程師。他們曾有兩個聰明可愛的女兒：大女兒吳今1987年考入北大生物系，1989年在郊游時意外墜崖身亡；小女兒朱令因為姐姐猝死的緣故改讀清華，但意外還是發(fā)生了。
“怎么辦？怎么接受這個事實？我們總要活著啊！”吳承之哽咽著說。
2004年初，朱明新不慎摔倒，開顱，在前額處補了塊巴掌大的鈦合金。
這一跤也讓她認清一個事實：自己今年64歲，老伴65歲，漸漸進入抱不動女兒的年紀。
“我們一旦離開，誰來照顧朱令？”吳承之說自己最大的愿望是讓朱令學會走路，基本生活能自理。11年來，在父母的安排下，朱令的生活簡單而有規(guī)律：每天4次、每次半個小時的練習“站”，雷打不動，除此以外，朱令還要做仰臥起坐等鍛煉。
“這么多年了，每次朱令做康復，父母親總是陪著。如果朱令沒有她父母親這樣持之以恒的呵護和精細照顧，恐怕你今天已經(jīng)見不到朱令了！”胡海鷹喟然感嘆。2000年朱令出現(xiàn)嚴重的肺部萎縮情況，差點要了她的命。
康復過程中必須要做的復健，是朱令感覺最可怕的事情。
最初的復健很困難，從“練坐”開始。醫(yī)生胡海鷹感嘆：“朱令在康復期間表現(xiàn)很努力，但結(jié)果卻不盡如人意，從運動功能來講，朱令甚至連一個10個月大的嬰兒都不如�！�
朱明新和看護朱令的阿姨一人抱住朱令上身、一人抱著下身，一起喊著“一、二、三”，費勁地把朱令抬到復健機的座椅上，再喊一次“一、二、三”，阿姨扶住朱令上身讓朱令站穩(wěn)，朱明新將朱令的臀部用皮帶固定在復健機上。“抓穩(wěn)！”朱明新抓著朱令的手握緊復健機把手，朱令的雙手如今已是臃腫不堪，“她的手以前是彈琴的，又細又長，誰都說漂亮！”
5分鐘后，朱令的額頭開始出現(xiàn)豆大的汗珠，“我們正常人站著不累，她就不一樣了，要用全身的力量去站�！敝烀餍抡f。
網(wǎng)絡影響下的朱令事件
“天生麗質(zhì)的她有著明亮的雙眸，白皙的面龐，加上高挑的身材，高雅的舉止，舉手投足間，帶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(zhì)，輔導員甚至曾經(jīng)建議她參加禮儀大賽。”物化2班的班長張利這樣描繪他初識時的朱令。
“聰明、活潑、很運動的女孩，稍微優(yōu)點驕傲，但的確很優(yōu)秀”，在貝志誠向記者的描述中，同學朱令是屬于“人尖”類的女孩。
1995年4月10日，朱令的初中高中同學、北京大學力學系1992級學生貝志誠第一次到協(xié)和醫(yī)院的病房，看見渾身赤裸的朱令陷入昏迷狀態(tài)、全身插滿了各種管子。
“哪個同學見到朱令那個樣子都會想盡辦法去幫她，當時因為我們宿舍正在做ｉｎｔｅｒｎｅｔ的實驗，而當時幾乎沒有人知道ｉｎｔｅｒｎｅｔ是什么，只有北大、化工大學、中科院計算所三條線路有ｉｎｔｅｒｎｅｔ。”2006年1月13日晚間，朱令中毒11年之后，貝志誠向《新民周刊》記者回憶。
震驚之下的貝志誠向朱明新提出：“阿姨，能不能通過互聯(lián)網(wǎng)救朱令？”隨后，貝志誠和另外幾名同學一起把朱令的病情用英文電子郵件通過互聯(lián)網(wǎng)發(fā)往國外，朱令的樂隊同學、后在清華大學汽車工程系任教的黃開勝等人在1995年4月至5月期間從貝志誠那里取回從國外發(fā)來的一部分電子郵件，共1635封，并逐一進行了閱讀，黃開勝在1998年4月25日的一份書面材料中提供的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“提出診斷意見的電子郵件有211封郵件認為朱令是鉈中毒，占提出診斷意見的電子郵件總數(shù)的79．92％�！�
但是4月18日清晨，貝志誠拿著郵件認定的診斷結(jié)果送給協(xié)和醫(yī)院時，最后的結(jié)果是苦等一天，“協(xié)和表現(xiàn)得非常傲慢，除了幾個年輕的醫(yī)生愿意看，其他醫(yī)生都拒絕看，最后朱令父母只好自己去找相關部門鑒定鉈中毒。”貝志誠說。
2000年11月26日，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以“協(xié)和醫(yī)院不作為的行為導致被鑒定人朱令病情被診斷延誤”為由，判決協(xié)和醫(yī)院補償朱令醫(yī)療等費用10萬元人民幣。
朱令的病例曾經(jīng)是互聯(lián)網(wǎng)在中國發(fā)展的一個里程碑。通過網(wǎng)絡上收集信息和遠程診斷治療，一個曾經(jīng)美麗的生命被拯救下來了。同時，朱令的故事開始通過網(wǎng)絡廣泛流傳，2004年3月海外同學“幫助朱令基金會”成立。
“如果沒有網(wǎng)絡，朱令不會得到這么多的關注�！比缃褚涯苡眉依锏碾娔X瀏覽新聞的朱明新至今仍這樣感慨。
責任編輯：林彥婷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