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／ 本刊記者 林 嵬 張 軍
在水資源緊缺的華北、西北一些城市，近年來出現(xiàn)大造城市景觀水之風。有的城市“攔河筑壩”，把河水“圈”在城內；有的城市耗巨資“挖地造湖”，人為制造水域景觀。據(jù)記者調查，黃河流域正在打造水域景觀的大中城市已有16個，僅鄭州、西安、咸陽三市計劃投入的相關“圈水”資
金就達40多億元。
一些水利、環(huán)保專家指出，城市需要景觀水，但不能如此奢侈用水。部分城市不切實際攔河圈水、盲目造景，可能引發(fā)嚴重的生態(tài)問題。許多市民也發(fā)出疑問：“圈水錢”從哪來？“圈水債”誰來還？
造景造出十個西湖
在流經城區(qū)的河流上筑壩攔河、蓄水成湖是北方缺水城市最為熱衷的“造景”方式。位于伊河、洛河之畔的洛陽市目前正在打造“中原水城”。繼投資4億元在洛河老城區(qū)段建成四級橡膠壩，并進行河道整治，形成8平方公里水面后；又在南部新區(qū)內大修景觀渠和人工湖，引洛河、伊河之水注入。據(jù)了解，洛陽規(guī)劃的水面面積為10．6平方公里，接近兩個杭州西湖。
10月中旬，記者在洛陽新區(qū)看到，人造水系交錯縱橫，宛如江南水鄉(xiāng)。許多政府機關，居民小區(qū)門前有“景觀渠”，院內有“景觀池”，3個面積在200畝以上的人工湖一個已經注水，兩個正在開挖，被稱為“水城”的“點睛之筆”。
截至2005年10月，陜西省已有西安、延安、寶雞、咸陽四市實施了“攔河造湖”計劃。擁有浐河、灞河等河流的西安市為了營造“親水近水”的人文環(huán)境，繼投資近5億元開辟人工水面3．6平方公里后，今年又新開工建設“廣運潭”項目，計劃投資10億元，形成近7平方公里的湖面。咸陽市在渭河河道上建造“咸陽湖”，規(guī)劃投資6～10億元，將形成6．4平方公里水面。延安市計劃投資2．95億元在延河上修建9座橡膠壩，在河上建5個景觀功能區(qū)和4個景點。
為了造景，一些市區(qū)沒有大型河流的城市把手伸向“斗水七沙”的黃河，平地挖湖，引水進城。鄭州市準備在東部新區(qū)內開挖被稱為龍湖的大型人工湖。鄭東新區(qū)管委會副主任胡文杰說：“龍湖總面積6平方公里，挖成后將引黃河水入湖，工程直接投資20多億元。”毗鄰黃河的山東省濱州市近年來提出要做大、做亮、做響“水”文章，計劃引黃河水建設“四環(huán)五�！�、“七十二湖”。2004年以來，濱州規(guī)劃用于南海、西海等“五海”工程建設的資金有兩億多元，目前已形成環(huán)城水系50多公里。
在西北一些蒸發(fā)量驚人的干旱地區(qū)，圈水造景也不甘落后。賀蘭山東麓的寧夏石嘴山市，正用人力在城市邊緣打造一個被稱為“星海湖”的大濕地，計劃開辟常年性水面20平方公里。2004年春天至今年7月，星海湖已“喝”掉1800多萬立方米黃河水。銀川市也計劃投資四億多元打造巨型“塞上城湖群”。地處毛烏素沙漠邊緣的陜北榆林市，不但在市中心廣場上建成1．3萬平方米湖面，還計劃投資1億元修建大型沙地生態(tài)園，在園內開挖15萬平方米的人工湖。
在一些居民吃水都有困難的城市，也熱衷于“圈水造景”。太原人均水資源量僅為全國平均水平1／10，不得不從萬家寨水庫引黃河水解決城市用水吃水，但太原每年卻從汾河水庫買水，在汾河城區(qū)段維持一個1．3平方公里的人工水面。
據(jù)記者統(tǒng)計，目前僅鄭州、洛陽、西安、咸陽、寶雞、石嘴山、太原已形成或計劃形成的人工景觀水面就達56平方公里，相當于10個杭州西湖。
水荒之地鬧水景
就在黃河流域一些城市爭相圈引干流、支流河水大手筆“造景“之際，黃河卻因缺水而陷入“生存險境”。
據(jù)黃河水利委員會統(tǒng)計，黃河多年平均天然徑流量為580億立方米，20世紀90年代以來，年平均天然徑流量降至450億立方米，但流域內實際水耗用量卻達350億立方米。黃委會主任李國英說：“黃河的水資源利用已突破河流承載極限。”
2003年，黃河流域出現(xiàn)有實測記錄以來最嚴重的“水荒”，入海水量一度只有幾個立方米。2005年，河套灌區(qū)又發(fā)生嚴重春旱，黃河內蒙古段發(fā)出斷流預警。黃委會派督察組到灌區(qū)緊急關閉取水口，內蒙古一位70多歲的老農，眼看著地澆不上水，竟然用腰帶拉著督察組的干部要一起跳河。黃委會一位老專家動情地說，農民為水所困情急舍命，城市盲目造景何以忍心。
據(jù)水利部公布的統(tǒng)計數(shù)字，目前我國年缺水總量約為300億至400億立方米；每年農田受旱面積700萬至2000萬公頃；全國669座城市中有400座供水不足、110座嚴重缺水。在廣大農村，無法得到或負擔不起安全用水的人口有3億多人。缺水，已成為我國北方城鄉(xiāng)經濟社會發(fā)展的嚴重制約。
黃委會水政局局長劉栓民說，從《水法》的角度講，水資源是天然不可分割的，不是誰“圈”住就是誰的，蓄水需要審批。但目前國家只授權黃委會審批黃河干流和渭河用水蓄水，許多支流由地方水利部門審批。劉栓民非常擔心黃河流域蓄水審批失控，他說：“包括黃河在內的北方河流本身水資源緊缺，沿河城市一點一點地圈水，積少成多，黃河生態(tài)基流將無法維持。”
“圈水”助推地價
記者采訪發(fā)現(xiàn)，這些“圈水工程”雖然大都打著“河道整治”、“防洪”、“保護濕地”等名義，但背后的重要目的是助推城市地價上升。
鄭州市一位領導在談到開挖“龍湖”與建設鄭東新區(qū)的關系時說：“一有水，地價就要上漲�！甭尻柺幸晃桓刹空f：“在洛陽新區(qū)開發(fā)中，我們是先引水，再賣地皮，臨水的地價要比不臨水的高15％以上�！�
據(jù)了解，目前全國已有十多家大型房地產開發(fā)商入駐鄭東新區(qū)，半年之內，其開盤房價由每平方米2700元，最高飚升至4000元。在洛陽市街頭，“在水一方”、“洛河樓王”等房地產廣告隨處可見。咸陽市修建“咸陽湖”時，在河道兩岸拿出近900畝的土地進行房地產開發(fā)�！叭ハ剃柡吀惴慨a開發(fā)，賺！賺！賺！”咸陽市一度出現(xiàn)這樣的招商廣告。
先行“圈水造湖”形成的“財富效應”，引起其他城市紛紛效仿。去年以來，僅到洛陽參觀的全國省轄市就有50多個。許多城市參觀后提出要打造“北方水城”、“塞上水鄉(xiāng)”等不切實際的口號。
專家指出，“圈水造景”表面上是政府主導，實際是開發(fā)商在背后推動。這是繼前幾年“圈地”風之后，對關乎未來發(fā)展稀缺資源的無序爭奪。對一些開發(fā)商來說，擁有了土地，再擁有水面，就有了在商戰(zhàn)中克敵制勝的砝碼。對一些城市領導來講，圈些水造個湖，就有了景致，提高了城市的品位，也是擺在明處的“政績”。
寶雞市在“金渭湖”蓄水后，先后成為陜西首家“全國衛(wèi)生城市”，西北首家“全國環(huán)保模范城市”，省內和全國考察取經者絡繹不絕。西安市一位領導參觀后表示，寶雞市渭河治理工程很值得借鑒，我們的灞河等河流開發(fā)也要加快步伐，打造“西北第一水城”。
美景背后“水患”多
記者近日在黃河流域一些“水景城市”采訪發(fā)現(xiàn)，由于有了景觀水，城市面貌發(fā)生巨大變化，招商引資速度加快，居民生活環(huán)境得到改善，許多市民對政府“圈水建湖”行為表示支持，但專家認為這些城市之喜中卻隱含生態(tài)之憂。
有關專家指出，北方許多城市生活用水、生產用水都很難保障，卻耗巨資圈占大量淡水造景，不但造成水資源和資金浪費，同時導致生態(tài)隱患叢生。
一是地上成景，地下成災；上游成景、下游成災�！叭λ旌笔钩鞘械叵滤欢唐趦却笃鸫舐�，影響建筑安全。洛陽市在洛河“圈水”形成巨大水面后，市內地下水位不斷上漲，今年以來，洛陽市地下人防工程多處涌水，一些防空洞成了“地下河”。如果防空洞被長期浸泡出現(xiàn)坍塌，將對建筑密集、高樓林立的洛陽城區(qū)構成巨大威脅。在城區(qū)筑壩攔河的寶雞、咸陽市，蓄水后同樣將面臨上述問題。
而上游筑壩攔水，必將影響河流生態(tài)基流，造成下游河道部分時段干涸、斷流，激化上下游之間、城鄉(xiāng)之間用水矛盾。寶雞“金渭湖”蓄水后，枯水季節(jié)，城里的湖面碧波蕩漾，成為市民休閑的好去處。但下游河道卻來水驟減，仍然無法擺脫臟亂差。沿岸許多群眾感嘆，政府花巨資在城市圈水造景，農田水利建設卻缺少投資。一遇干旱，農民吃水難、澆地難，城市人卻劃著小船游湖，這是在水資源利用上人為制造城鄉(xiāng)差別。
二是污染難以控制。水利部西北水科所教授邢大韋指出，渭河水量僅占陜西的16％，卻接納了全省80％的污水，干流基本喪失使用功能。在渭河這類來水少、含沙大、高污染的北方河流上筑壩蓄水，蓄起來的可能是一池污水，形成臭湖。另外，一些河流上的“景觀湖”廣泛采用“銅幫鐵底”防滲，在河道內鋪設鋼筋水泥，河岸壘石作襯，嚴重影響河流自身凈化能力。
三是泥沙淤積嚴重，造成行洪障礙，影響防洪安全，增加財政負擔。目前一些城市用橡膠壩蓄水的水量已相當于一座中型水庫，一旦出現(xiàn)較大洪水，必須塌壩行洪，這樣必將造成局部河段水量陡增，影響防洪安全。黃委會防汛辦公室主任張金良說，今年10月初，黃河中游出現(xiàn)洪水后，從洛陽出來的自然洪水流量本來應是1200立方米每秒，但由于橡膠壩塌壩行洪，水量陡然變成了1800立方米每秒，增加了洪水調度難度。由于建橡膠壩要打水泥基座，使河床不能變動，洛陽伊河上的橡膠壩塌壩行洪時，水面陡增半米，最終導致龍門石窟景區(qū)進水。
陜西省水利廳原副總工程師何家曾撰文指出，在平原河道修建擋水建筑物必然會產生淤積。根據(jù)河工模型試驗，“咸陽湖”蓄水渠的泥沙淤積量在40萬～77萬立方米，每年的清淤費就要近千萬元。而鄭州市從黃河引水進龍湖需經提水、沉沙、退水等復雜環(huán)節(jié)，每年的維護費用近千萬元。據(jù)了解，“咸陽湖”今年7月6日開始蓄水，到8月份壩前淤積的泥沙已接近30厘米厚。
四是蒸發(fā)量大，水資源浪費驚人。大造水景的洛陽市，年均蒸發(fā)量超過降雨量一倍，而修建星海湖的石嘴山市，年均蒸發(fā)量竟超過降雨量的十余倍。今年7月6日，“咸陽湖”蓄水時，1號橡膠壩水面高于親水平臺10厘米以上，到16日水面下降了50多厘米，7月17日不得不再次蓄水。有關專家測算，僅咸陽市的蓄水工程，一年得蒸發(fā)掉150萬立方水。黃委會副主任廖義偉說，水面大了，蒸發(fā)量必然要大。如果花了幾億元、十幾億元資金搞起來的工程變成當?shù)刈畲蟮暮乃こ蹋斐傻膿p害是巨大的。
